1.他一个人坐在房间的正中央。同样被关进来的人都瑟缩在墙角,只有他是正襟危坐在正中。那家伙疯了,大家一定是这样想。他觉得这些无所谓,只要在她面前他一定要这样体面,绝不像那群丑陋的家伙一样,胆怯又猥琐地缩着。他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在瑟缩的人群中的她。但她不一样,他想,就算她和那群人缩在一起他也是那样地美丽啊。他并没有发现她目光空洞而无神,并没有看着他。
铁门打开了。快带那个人出去吧,大家心都都这样想。那些人果不其然一把抓住最显眼的他带了出去,关上门的房间里又是死一般的静寂。不一会,外面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响。她依然瑟缩在人群里,眼神一如地空洞,一丝波澜也没起。
后来的法医写他的死亡报告时自然写的是枪杀。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为了他马子而死。虽然他认为这世上有两个人知道。
2.
一早大怪的心情就极度地差,进办公室时简直是摔门而入。‘你干什么呀!’ 部门经理横了他一眼,这更年期妇女本来就看不惯大怪,这次又落下了话柄。这不怪他,他已经够烦的了,这么点工资昨天去交了房贷还剩下什么,女朋友要买鞋买包还跟上司眉来眼去,家里不断电话催着结婚,公司连续不断打出加班通告...几乎所有闹心事挤在一起爆发出来真是蓬勃。他已经一直在忍了。他不是脾气很差的人,只是生活太不如意,他也明白世上比他倒霉的家伙千千万他这些杂事比起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那些算个屁,但他就是忍不住厌烦与暴躁。他忍,他忍。
但早上经过十字路口时听到的那句不知是谁喊的‘大怪是傻逼!!!’时他果然还是忍不住了。操,谁他妈骂我,莫名其妙,上班走路招谁惹谁了?!他几乎热血上脑,秒速吼了回去‘你妈了个逼!!!’
他心情极差,于是上班时不可控制地摔了门,于是又被部门经理冷眼一番。他烦透顶了,低声骂了句‘操’,部门经理瞪大眼睛,这么个唯唯诺诺的小员工居然骂了她。她冷哼一声,转身把自己桌上的工作文件尽数搬了过来,一把摞在大怪的桌上。‘新任务下来了,明早要交,急用。’ 这六十平米是她的地盘。
大怪抬起头盯着她,生生把到嘴边的恶意吞下,她是上司,她是上司,她是上司。他不断告诫自己。做。多少工作也要做,为了房贷,为了女朋友,为了能跟她结婚,为了每月打回家那微不足道的一点点钱,他多少工作也要做。他埋下头就忘了时间,再抬起头已经是下午六点。啊,他连午饭都没有吃,竟然也不觉得饿。周围的同事开始下班了,吵吵嚷嚷地收东西,他也想下楼吃个饭,刚一起身尖锐的女声就在身后响起,‘企划明早要交哦~’。他一转头就对上那中年妇女脸上的讥讽。他顿时觉得真累,甚至一点也不想吃饭了,吃什么吃。他又坐下。
早上七点他从办公桌上转醒,幸好还剩两个小时可以睡觉。一抬头就看到部门经理风风火火地踏进办公室一眼对上他。‘企划呢?'她笑道。大怪默不作声地递上一叠文书。累。真心累。部门经理拿在手里随意翻了几下,’这里不行,‘她快速地翻阅,’这儿也不好,改...’
‘我不做了。’ 部门经理的话被打断。
‘什么?你做到一半的东西...你搞什么?信不信我让人事部开了你...’
‘我要辞职。’
在部门经理瞠目结舌的表情下,大怪默默走回桌前开始收东西。他的东西不多,一台小笔记本,几本书,几样文具,一张女友照片。两双手就拿得来。
他一个人抱着这些东西往家里走。他从公司解脱,从部门经理手中解脱,可他还是觉得累,真累,太累了。他默默地走,想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想着他做牛做马做猪做狗一样地工作,遭人白眼被人辱骂,他又想到他小时候,爸爸妈妈那样疼爱他,他才是世界的中心,他成绩那样好,人人见了他只有夸他优秀....十字路口人真多,大家都是这样,忙着去上班,争先恐后地去受白眼和痛斥,他逆着人群往回走,只觉得累,觉得愚蠢,觉得好笑,他一阵冲动,不禁大喊一声,‘大怪是傻逼!!!’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的那一秒,人群里传来另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你妈了个逼!!!’
3.
阿紫明白,姐夫本是个柔情的英雄,可姐姐死后他不再有情,对她仅有的柔也是牵在姐姐的回忆上。他彻彻底底成了个大英雄。如果没有姐姐呢,阿紫心想,姐夫就会一掌把我打死,姐夫说我狠辣,我是恶的,大英雄就是应该惩恶扬善。
但是有姐姐这就不同,阿紫轻轻一笑,他不忍杀我,反而挂念我,照顾我,这很好很好。只要他跟我在一块儿这就很好很好。她才不管姐夫是不是真心,是为了她还是姐姐,只要在她身边,这才是真的,什么心里记挂着她关怀着她,这全是假的,不在她身边这些有的没的又有什么用?不管他心里怎样想,他在她身边,百依百顺保护她才是她看重的,觉得她可恨也好,觉得她讨厌也好,这又关她什么事了。
本来不就应该这样,她替着姐姐跟姐夫好好地在一起怎样也不分开。姐夫做什么要为了辽宋而死,辽人宋人是死是活关她什么事,又关姐夫什么事,天底下就要一个小阿紫好,一个姐夫好,这不就足够了么,别人死活又有什么干系,不是姐夫世人皆可杀。管他什么护国,管他什么安邦,她只要他们两人喜乐。可他要什么,她不明白他还想要什么,她反正不是大英雄,怎么也想不透护国安邦除奸恶又有什么用。但是她知道,能够护国安邦除奸恶他一定欢喜,这样的威风凛凛也一定最适合他。
阿紫心里这样想着,抱起萧峰的尸体向前走去,就跟他当年抱着她走向长白山一样有力平稳。真好,护国安邦的英雄就是应该这样。但是她心里想的又不是这些了,她只觉得他这样动也不动,任由她抱着,也不会推开她真是太好太好。阿紫从没感觉这样安心,踏空下坠的身子也顾及不到,只是在落地之前心里在想,你说我狠辣凶恶,你是这样的大英雄,终于将我除了去。
4.
他最近的状态很不好。这是自然的,他刚刚获得假释,十年的牢狱之灾剥夺了他的一切。真的是一切,家,朋友,双亲,任何一个人际关系圈。他从暗不见天的小黑格中走出来却被迫要面对所谓的现实:吃,住,如何养活自己,如何重新适应社会在社会上生存。他看着手中唯一的一部手机,这是他的全部,是他用在狱中工作的钱买的第一件属于自己的东西。为什么是手机,他自嘲地想,自己进去就全怪这鬼东西。那时自己年轻气盛,认大哥,收小弟,两肋插刀,鲜衣怒马,冲冠一怒为红颜,什么没做过,但就是因为那一次,大哥因为收到手机诈骗短信,是当地不学无术混吃混合的小痞子,大哥看不惯这种人动脑筋到自己头上,就带着他们跟小痞子们动起手来,自己脑袋一热操起酒瓶子就把个小混蛋脑袋砸开了花,这才蹲了牢子。他想到这,又是一笑,一部手机,呵呵,就为了一部手机,也就是拿在手里这么点重量。
他是下意识地买了这部手机,可是有什么用呢,款式不旧,功能多,但是一点手机的作用都没起到。他已经没有任何圈子,没有任何朋友,谁会打个电话给他,谁会给他发一条短信?他夜里躺在席子上,静静地看着满着电却一直黑着的手机。他和手机一样静默。
就在这时,屏幕亮了。他心里一惊,是电话吗?他急急抓住手机,生怕这个电话断掉...并不是电话,是条短信。他急急点开,开启,确定...啊,错了!他手忙脚乱竟点成了删除。短信的文字一闪而过,又流星般消失不见。他呆住了,给他冷寂的手机唯一的一丝光亮被他失手丢弃再也找不回来。
他坐着呆呆地想,他就那么一瞥,似乎短信上说‘还记得我吗......’,之后的文字便再也看不到。谁发来的,谁发来的?号是133开头...谁还记得他?谁过了这么久还打听了他的联系方式?啊....他一个灵光,是大哥!一定是大哥!他为他搭上命,为他杀人还蹲了牢子,他不可能忘记他!是大哥!他还惦记着他!他仿佛看见了光,这是他这些日子以来唯一一次感受到‘高兴’这种情绪,他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再也睡不着。他就这样睁着眼睛过了一夜。
这一夜他想了很多,大哥还记得他,他就想回到大哥身边,大哥做什么都好,就冲着这些年他还惦记着他,他就要一直追随过去。他像以前一样开酒馆他就给他打杂,他再看谁不顺眼他就为他打架。再去搏命,他犹豫了一下,但马上又坚定地想,那也是可以的,只要是必须,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是他如今唯一的一根稻草,自其它无牵无挂,为了唯一记挂着他的人搏命有什么不可?
第二天他就回到大哥原先的酒馆的地方。当时的路,当时的房子,什么都没变。他高兴地想,最棒的是大哥也没变。一丝笑不禁扬起在他嘴角,他可能自己都没发现。转过路口,他看到原先的小酒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小杂货铺。大哥在做杂货铺么?这也很好,只要他需要我,做帮工当然没问题。他这样想。
他看清店中坐着的人不禁加快了步伐,是大哥!他是老了,可在他眼里还和当年一样。他几乎冲进店里:‘大哥!’ 他急急叫道。
‘....你是?’店里的男人不明所以。
‘是我呀!我是A...’
‘................啊!!A...你...你不是....坐...坐....‘
’我出来了呀!前些天刚出来!大哥,真没想到你还记得我!我这就投奔你来了,我...‘
’好了好了,‘店里的男人打断他,’兄弟,我知道你刚出来不好过,但是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牢都坐过了,现在再来敲我竹杠也没什么意思,我给你几百块,咱们就当没认识过,我如今也只想好好做这小本生意....‘
他根本没听到大哥后面说了什么,也不知自己是怎样走出小店的门,街上人很多,叫卖声不绝,可他一句也没听到,本该汗流浃背的天气他一点也感觉不到热。他脑子空空的,不知该想什么,应该想昨天收到短信的狂喜还是刚刚如同跌入冰窖的冷?就在这时他发现自己的手机在震,他机械地缓缓掏出来,慢慢打开,这次再也不会按错了。
和上次是一样的133开头的号码,一样的开头,’还记得我吗...‘他往下看,’好哥们儿,兄弟最近做生意被人骗,需要五万块钱救急....‘
他拿着手机,双肩不住地颤抖,这颤抖蔓延到全身,他全身都不住地抖动,如此剧烈。他不自觉地发出低沉的笑,声音惨烈有诡异。
他怎么就忘了,当初大哥生气去踹小混混的窝,就是因为收到了这种诈骗短信。
5.
自从我搬入这间房子就感觉书桌前总有一阵微风吹来。确实是不应该有风的,我的这一间在这栋公寓的最里面,租了这种开窗就能推开对面一栋楼的窗户的栋与栋之间挨得超近的握手楼我就没指望能享受到阳光雨露和煦春风,照常理来说也不可能有过堂风之类的吹进来,真是奇怪。
不仅如此,这阵风在房间里永远常驻。不管室外阳光明媚一丝风也没有还是电闪雷鸣风雨大作,这阵风永远都是气定神闲不疾不徐以它的节奏力度在吹---我这样说是因为一周以来我发现这阵风有微妙强度变化,虽然我不是很懂音乐,但是真要说的话大概是以4/4拍的节奏发生着细微的强弱变化,如同一个微弱到垂死的摇头电风扇。于是我断定这一定不是自然风,大概是什么电器?我望着空空的自己的屋子叹了口气---啊啊啊要努力赚钱添些家具啊啊啊啊---果然是那栋楼的用户家吹来的吧。
头探出窗口,敲了敲对窗。顺便以这件事为契机提高下邻里友好度~我心想,万一那边住着个姑娘嘿嘿嘿~正想着,那边的的头探了出来,'作死啊!!敲什么敲!!!',我心里一阵失望....是个大婶....果然没有这么好的事啊....顿时对风啊电器啊邻里友好什么的失去了热枕。'好啦好啦我这就回...'
我的下半截话堵在口中,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大婶家窗户正对着一个大化妆镜,越过大婶肥胖的身躯我很清楚地看到,镜中反射着我身后的书桌,正前方的半空中垂下了一双脚,轻轻地以4/4拍的节奏左右摇晃,随着我脖颈后的微风一起。
6.
夏天晚上很痛苦。流汗的夏天晚上更痛苦。有蚊子的流汗的夏天晚上更更痛苦。但是比起夏天晚上智齿痛到睡不着捂着牙打着滚流汗听蚊子叫这些都算个屁。太痛了…太痛了…太痛了……冰敷也好嚼芦荟也好,根本锤子用也没有。
唯一的慰籍就是同桌,他也在闹智齿哈哈哈哈哈,并且似乎比我严重哈哈哈哈哈哈哈---尽管我想像不出怎样才能更严重更疼。啊真心疼出翔。我忍不住用舌头顶住智齿,啊,似乎可以缓解一点……
这么顶着果然不是回事儿,大概是流血了,一阵腥甜弥漫在口腔中,果然是流血了吧。 但似乎流出一些血,疼痛也能同样流失一些。我起身找了棉签,心想至少止血吧。
出乎我的意料,棉签上除了唾液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血液。我好生奇怪,这种触觉和味道确实是血呀?不过没流血我自然高兴,毕竟疼痛也稍有减轻。
第二天一早上学就看到同桌苦恼的脸,「啊啊啊啊我的智齿流血了一晚上…明明不太疼的」,他开始抱怨,「现在还在流呢!一直停不下来!」和我的症状很像嘛!不过我的话是只要一顶智齿就一直感觉在流血,而实际却没有血流出来。看着苦恼的同桌,同病相怜的我安慰了几句。
一周以来我渐渐发现,顶着智齿就能缓解疼痛,虽然有流血的感觉但没有真正流血谁会在意呢!不继续顶住虽然没有流血的恶心感觉了,但疼痛绝壁更不能忍啊!我真想介绍给同桌这个方法,可是从三天前开始他就没有再来上学了。我舌尖顶着智齿心想,下周来一定分享给他。
又是一周过去了,我的智齿已经不怎么疼了,流血的感觉已经差不多消失,可同桌依然没来。不知他还疼不疼呢。我这样想着,班委的话传入耳中,「小A同学昨日已经去世了……」。??!!小A是我的同桌啊!
我如期参加他的遗体告别式,一进大厅,只见大厅里的人神色诧异,似乎见到什么不正常的事情。怎么了?我穿过人群,正前方是同桌的遗体,我走上前去,不禁露出了和他们一样的神色。同桌他浑身上下通体惨白,一点血色也没有,像一块僵硬的白雕像。
这时同桌母亲的话传入我耳中,「……几周前就开始牙中流血……他明明一点也感觉不到痛,但是血怎样也止不住……就这样一直流一直流……居然……居然流干了……」
7.
我一个人在教室外站着。今天难得是美术课。并不是美术课很难得,每周都有,白纸黑字贴在黑板右边的公告栏,周三下午第二节,美术。但是还有两周就结束的这学期却还是第二次上美术课。
「大家记得下节课要带剪刀啊」我脑内怎样也搜寻不到这句话的记忆,似乎是遥远的开学第一周美术老师这样讲过,同桌是这样告诉我的,但是……谁tm记得住啊大半年前的事了。可是确实是有人记得的,很奇怪,大家全都记得,所有人都带了,所有人唯独不包括我。所以当课前大家互相拉长着声音问「剪刀---带了吗----」然后一脸得意地笑着拿出剪刀的时候,只有我露出了惊惶的表情。「可以借我你的剪刀吗?」我用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这样问同桌,「就检查的时候一下子,之后的收工我会自己想办法的…」「哎-----不可以啦!被老是发现会挨骂!」他这样一脸正直地堵住我喉咙中的「求求你了」。我环视一周,一个人也好,答应我这句话吧,「可以借我你的剪刀吗!」他们看起来真是气定神闲,或者为了一学期仅有的两次美术课而兴奋。只有我是惶恐的。只有我,只有我!我一个人默默地走出教室,贴着墙站好。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不怕罚站,不怕检讨,我怕挨骂,我只怕挨骂。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带剪刀,一定会挨骂。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想到一条路可以走。我离开了墙边。
等我回来时,教室里已经开始喧闹。「美术老师怎么还没有到啊!半节课都过去了!难得的一次美术课!」我听到同桌的声音传出来。美术老师不会来了,我刚刚见过他,我知道他不会来了。我看了一眼一脸可惜地看着自己的剪刀的同桌,「谁让你不借我你的剪刀。」我心里这样想。
8.
敌人的火线不断接近安全区---说是安全区真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说法。每晚的我至少要被炮火声惊醒三次,夜深人静,早就没有这个说法,早就没有一个夜晚是安静的。敌人的火力网在好十几公里开外呢,爸爸是这样告诉我的。他自己都不信吧。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感觉炮弹就落在屋子顶上,炸裂,轰响,着火,燃烧。我,爸爸,大家都知道这迟早有一天会发生,只是大家都不说。这是安全区,我们都会安全。
于是没人讨论战火的问题。可就算这样刻意地回避了,总有些事情不是我们想要无视就能无视的。就在被包围的一个月又三天的晚上我躺在床上看黑篮第三册时,突然四周都黑了下去。是大停电了?我放下黑篮,叫骂的人声开始不断响起,我也随着爸爸出门来到了门口小街上。大家已经慢慢都出来了,电工摇着头走入人群人,一脸委顿。叫骂声渐渐停止,大家都知道了怎么一回事。一时间恐怖的气氛笼罩在窄窄的街道。如果说之前的炮击声我们还能骗骗自己这来自不能伤害到我们的远方,那么如今的大断电则是强迫着我们正视眼前举步维艰的处境。我们身处危险,敌人包围了我们,剪断了我们的电缆。
这样的状况维持了半个星期,早就有人被即将到来的血战吓到几近崩溃,每日穿过小街总能听到女人低声哭泣声与男人低沉的咒骂声,‘战火’这个词已经频频入我耳,大家无法逃避便只好诅咒。我感到厌烦。迟早要来的东西,为什么不能是明天?为什么不能是今天?为什么不是下一秒?为什么不是现在?为什么大家都要被这样的恐惧扼住喉咙?每夜的我都要被战争的恐惧一次次惊醒,打起来了吗?哦,没有。一次又一次。没有电就是没有灯,没有灯就是没有光,每一次的确认三分是借助于清冷的月光,七分则是靠着自己在恐惧中颤颤巍巍哆哆嗦嗦维持的仅剩的一丝希望。但这一丝希望再也支持不了多久---我受不了!没人受得了!
于是我开始奔跑,就这样向前奔跑,奔跑,或者就这样跑出这个可笑的‘安全区’,或者就这样冲入战火,总之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没有光没有电只有恐惧的地方。我从来没跑的这样快过,从来没这样不知疲惫,就这样向前奔跑,一直跑,一直跑....我看见前方远远有光了!我回头望向安全区,黑漆漆的和夜色融在一起,大家都和这样的黑暗沉睡在一起,他们不觉得可怕么,我离他们远去,离光源这样近,这才是安全的。
我这样想着,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对的事情。我甚至听得到光源处微微传来人声,尽管太远听不清楚---他们的声音与安全区的人们颤抖又飘渺的声音不同,他们的声音不带一丝恐惧,他们声音粗亮,甚至带着笑声---我多久没听过笑声了?
我裂开嘴,真想和他们一起大笑,可和我第一声笑声一起响起的是光源处一声闷响,一阵疼痛随即从我胸口袭来...我在黑暗中摸向胸口...是湿的。力气一瞬被从我的双腿剥夺,我的身体向下摔去,又滚下一个沟渠,接触到地面的一刹那我仅存的意识能感知的部分顿时一阵剧痛伴随着一阵战栗。这是一瞬间的事,千分之一秒的事,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我身体里穿行过去。就在这千分之一秒,我的意识仿佛离开我,飞向空中,望向我向往的光源,又望回安全区---它如同光源一样明亮。我听到人声从那边传来,一样的洪亮有力:
‘通电了吗!!!!’
‘通电了!!!!!!!!!’
铁门打开了。快带那个人出去吧,大家心都都这样想。那些人果不其然一把抓住最显眼的他带了出去,关上门的房间里又是死一般的静寂。不一会,外面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响。她依然瑟缩在人群里,眼神一如地空洞,一丝波澜也没起。
后来的法医写他的死亡报告时自然写的是枪杀。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为了他马子而死。虽然他认为这世上有两个人知道。
2.
一早大怪的心情就极度地差,进办公室时简直是摔门而入。‘你干什么呀!’ 部门经理横了他一眼,这更年期妇女本来就看不惯大怪,这次又落下了话柄。这不怪他,他已经够烦的了,这么点工资昨天去交了房贷还剩下什么,女朋友要买鞋买包还跟上司眉来眼去,家里不断电话催着结婚,公司连续不断打出加班通告...几乎所有闹心事挤在一起爆发出来真是蓬勃。他已经一直在忍了。他不是脾气很差的人,只是生活太不如意,他也明白世上比他倒霉的家伙千千万他这些杂事比起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那些算个屁,但他就是忍不住厌烦与暴躁。他忍,他忍。
但早上经过十字路口时听到的那句不知是谁喊的‘大怪是傻逼!!!’时他果然还是忍不住了。操,谁他妈骂我,莫名其妙,上班走路招谁惹谁了?!他几乎热血上脑,秒速吼了回去‘你妈了个逼!!!’
他心情极差,于是上班时不可控制地摔了门,于是又被部门经理冷眼一番。他烦透顶了,低声骂了句‘操’,部门经理瞪大眼睛,这么个唯唯诺诺的小员工居然骂了她。她冷哼一声,转身把自己桌上的工作文件尽数搬了过来,一把摞在大怪的桌上。‘新任务下来了,明早要交,急用。’ 这六十平米是她的地盘。
大怪抬起头盯着她,生生把到嘴边的恶意吞下,她是上司,她是上司,她是上司。他不断告诫自己。做。多少工作也要做,为了房贷,为了女朋友,为了能跟她结婚,为了每月打回家那微不足道的一点点钱,他多少工作也要做。他埋下头就忘了时间,再抬起头已经是下午六点。啊,他连午饭都没有吃,竟然也不觉得饿。周围的同事开始下班了,吵吵嚷嚷地收东西,他也想下楼吃个饭,刚一起身尖锐的女声就在身后响起,‘企划明早要交哦~’。他一转头就对上那中年妇女脸上的讥讽。他顿时觉得真累,甚至一点也不想吃饭了,吃什么吃。他又坐下。
早上七点他从办公桌上转醒,幸好还剩两个小时可以睡觉。一抬头就看到部门经理风风火火地踏进办公室一眼对上他。‘企划呢?'她笑道。大怪默不作声地递上一叠文书。累。真心累。部门经理拿在手里随意翻了几下,’这里不行,‘她快速地翻阅,’这儿也不好,改...’
‘我不做了。’ 部门经理的话被打断。
‘什么?你做到一半的东西...你搞什么?信不信我让人事部开了你...’
‘我要辞职。’
在部门经理瞠目结舌的表情下,大怪默默走回桌前开始收东西。他的东西不多,一台小笔记本,几本书,几样文具,一张女友照片。两双手就拿得来。
他一个人抱着这些东西往家里走。他从公司解脱,从部门经理手中解脱,可他还是觉得累,真累,太累了。他默默地走,想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想着他做牛做马做猪做狗一样地工作,遭人白眼被人辱骂,他又想到他小时候,爸爸妈妈那样疼爱他,他才是世界的中心,他成绩那样好,人人见了他只有夸他优秀....十字路口人真多,大家都是这样,忙着去上班,争先恐后地去受白眼和痛斥,他逆着人群往回走,只觉得累,觉得愚蠢,觉得好笑,他一阵冲动,不禁大喊一声,‘大怪是傻逼!!!’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的那一秒,人群里传来另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你妈了个逼!!!’
3.
阿紫明白,姐夫本是个柔情的英雄,可姐姐死后他不再有情,对她仅有的柔也是牵在姐姐的回忆上。他彻彻底底成了个大英雄。如果没有姐姐呢,阿紫心想,姐夫就会一掌把我打死,姐夫说我狠辣,我是恶的,大英雄就是应该惩恶扬善。
但是有姐姐这就不同,阿紫轻轻一笑,他不忍杀我,反而挂念我,照顾我,这很好很好。只要他跟我在一块儿这就很好很好。她才不管姐夫是不是真心,是为了她还是姐姐,只要在她身边,这才是真的,什么心里记挂着她关怀着她,这全是假的,不在她身边这些有的没的又有什么用?不管他心里怎样想,他在她身边,百依百顺保护她才是她看重的,觉得她可恨也好,觉得她讨厌也好,这又关她什么事了。
本来不就应该这样,她替着姐姐跟姐夫好好地在一起怎样也不分开。姐夫做什么要为了辽宋而死,辽人宋人是死是活关她什么事,又关姐夫什么事,天底下就要一个小阿紫好,一个姐夫好,这不就足够了么,别人死活又有什么干系,不是姐夫世人皆可杀。管他什么护国,管他什么安邦,她只要他们两人喜乐。可他要什么,她不明白他还想要什么,她反正不是大英雄,怎么也想不透护国安邦除奸恶又有什么用。但是她知道,能够护国安邦除奸恶他一定欢喜,这样的威风凛凛也一定最适合他。
阿紫心里这样想着,抱起萧峰的尸体向前走去,就跟他当年抱着她走向长白山一样有力平稳。真好,护国安邦的英雄就是应该这样。但是她心里想的又不是这些了,她只觉得他这样动也不动,任由她抱着,也不会推开她真是太好太好。阿紫从没感觉这样安心,踏空下坠的身子也顾及不到,只是在落地之前心里在想,你说我狠辣凶恶,你是这样的大英雄,终于将我除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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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近的状态很不好。这是自然的,他刚刚获得假释,十年的牢狱之灾剥夺了他的一切。真的是一切,家,朋友,双亲,任何一个人际关系圈。他从暗不见天的小黑格中走出来却被迫要面对所谓的现实:吃,住,如何养活自己,如何重新适应社会在社会上生存。他看着手中唯一的一部手机,这是他的全部,是他用在狱中工作的钱买的第一件属于自己的东西。为什么是手机,他自嘲地想,自己进去就全怪这鬼东西。那时自己年轻气盛,认大哥,收小弟,两肋插刀,鲜衣怒马,冲冠一怒为红颜,什么没做过,但就是因为那一次,大哥因为收到手机诈骗短信,是当地不学无术混吃混合的小痞子,大哥看不惯这种人动脑筋到自己头上,就带着他们跟小痞子们动起手来,自己脑袋一热操起酒瓶子就把个小混蛋脑袋砸开了花,这才蹲了牢子。他想到这,又是一笑,一部手机,呵呵,就为了一部手机,也就是拿在手里这么点重量。
他是下意识地买了这部手机,可是有什么用呢,款式不旧,功能多,但是一点手机的作用都没起到。他已经没有任何圈子,没有任何朋友,谁会打个电话给他,谁会给他发一条短信?他夜里躺在席子上,静静地看着满着电却一直黑着的手机。他和手机一样静默。
就在这时,屏幕亮了。他心里一惊,是电话吗?他急急抓住手机,生怕这个电话断掉...并不是电话,是条短信。他急急点开,开启,确定...啊,错了!他手忙脚乱竟点成了删除。短信的文字一闪而过,又流星般消失不见。他呆住了,给他冷寂的手机唯一的一丝光亮被他失手丢弃再也找不回来。
他坐着呆呆地想,他就那么一瞥,似乎短信上说‘还记得我吗......’,之后的文字便再也看不到。谁发来的,谁发来的?号是133开头...谁还记得他?谁过了这么久还打听了他的联系方式?啊....他一个灵光,是大哥!一定是大哥!他为他搭上命,为他杀人还蹲了牢子,他不可能忘记他!是大哥!他还惦记着他!他仿佛看见了光,这是他这些日子以来唯一一次感受到‘高兴’这种情绪,他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再也睡不着。他就这样睁着眼睛过了一夜。
这一夜他想了很多,大哥还记得他,他就想回到大哥身边,大哥做什么都好,就冲着这些年他还惦记着他,他就要一直追随过去。他像以前一样开酒馆他就给他打杂,他再看谁不顺眼他就为他打架。再去搏命,他犹豫了一下,但马上又坚定地想,那也是可以的,只要是必须,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是他如今唯一的一根稻草,自其它无牵无挂,为了唯一记挂着他的人搏命有什么不可?
第二天他就回到大哥原先的酒馆的地方。当时的路,当时的房子,什么都没变。他高兴地想,最棒的是大哥也没变。一丝笑不禁扬起在他嘴角,他可能自己都没发现。转过路口,他看到原先的小酒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小杂货铺。大哥在做杂货铺么?这也很好,只要他需要我,做帮工当然没问题。他这样想。
他看清店中坐着的人不禁加快了步伐,是大哥!他是老了,可在他眼里还和当年一样。他几乎冲进店里:‘大哥!’ 他急急叫道。
‘....你是?’店里的男人不明所以。
‘是我呀!我是A...’
‘................啊!!A...你...你不是....坐...坐....‘
’我出来了呀!前些天刚出来!大哥,真没想到你还记得我!我这就投奔你来了,我...‘
’好了好了,‘店里的男人打断他,’兄弟,我知道你刚出来不好过,但是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牢都坐过了,现在再来敲我竹杠也没什么意思,我给你几百块,咱们就当没认识过,我如今也只想好好做这小本生意....‘
他根本没听到大哥后面说了什么,也不知自己是怎样走出小店的门,街上人很多,叫卖声不绝,可他一句也没听到,本该汗流浃背的天气他一点也感觉不到热。他脑子空空的,不知该想什么,应该想昨天收到短信的狂喜还是刚刚如同跌入冰窖的冷?就在这时他发现自己的手机在震,他机械地缓缓掏出来,慢慢打开,这次再也不会按错了。
和上次是一样的133开头的号码,一样的开头,’还记得我吗...‘他往下看,’好哥们儿,兄弟最近做生意被人骗,需要五万块钱救急....‘
他拿着手机,双肩不住地颤抖,这颤抖蔓延到全身,他全身都不住地抖动,如此剧烈。他不自觉地发出低沉的笑,声音惨烈有诡异。
他怎么就忘了,当初大哥生气去踹小混混的窝,就是因为收到了这种诈骗短信。
5.
自从我搬入这间房子就感觉书桌前总有一阵微风吹来。确实是不应该有风的,我的这一间在这栋公寓的最里面,租了这种开窗就能推开对面一栋楼的窗户的栋与栋之间挨得超近的握手楼我就没指望能享受到阳光雨露和煦春风,照常理来说也不可能有过堂风之类的吹进来,真是奇怪。
不仅如此,这阵风在房间里永远常驻。不管室外阳光明媚一丝风也没有还是电闪雷鸣风雨大作,这阵风永远都是气定神闲不疾不徐以它的节奏力度在吹---我这样说是因为一周以来我发现这阵风有微妙强度变化,虽然我不是很懂音乐,但是真要说的话大概是以4/4拍的节奏发生着细微的强弱变化,如同一个微弱到垂死的摇头电风扇。于是我断定这一定不是自然风,大概是什么电器?我望着空空的自己的屋子叹了口气---啊啊啊要努力赚钱添些家具啊啊啊啊---果然是那栋楼的用户家吹来的吧。
头探出窗口,敲了敲对窗。顺便以这件事为契机提高下邻里友好度~我心想,万一那边住着个姑娘嘿嘿嘿~正想着,那边的的头探了出来,'作死啊!!敲什么敲!!!',我心里一阵失望....是个大婶....果然没有这么好的事啊....顿时对风啊电器啊邻里友好什么的失去了热枕。'好啦好啦我这就回...'
我的下半截话堵在口中,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大婶家窗户正对着一个大化妆镜,越过大婶肥胖的身躯我很清楚地看到,镜中反射着我身后的书桌,正前方的半空中垂下了一双脚,轻轻地以4/4拍的节奏左右摇晃,随着我脖颈后的微风一起。
6.
夏天晚上很痛苦。流汗的夏天晚上更痛苦。有蚊子的流汗的夏天晚上更更痛苦。但是比起夏天晚上智齿痛到睡不着捂着牙打着滚流汗听蚊子叫这些都算个屁。太痛了…太痛了…太痛了……冰敷也好嚼芦荟也好,根本锤子用也没有。
唯一的慰籍就是同桌,他也在闹智齿哈哈哈哈哈,并且似乎比我严重哈哈哈哈哈哈哈---尽管我想像不出怎样才能更严重更疼。啊真心疼出翔。我忍不住用舌头顶住智齿,啊,似乎可以缓解一点……
这么顶着果然不是回事儿,大概是流血了,一阵腥甜弥漫在口腔中,果然是流血了吧。 但似乎流出一些血,疼痛也能同样流失一些。我起身找了棉签,心想至少止血吧。
出乎我的意料,棉签上除了唾液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血液。我好生奇怪,这种触觉和味道确实是血呀?不过没流血我自然高兴,毕竟疼痛也稍有减轻。
第二天一早上学就看到同桌苦恼的脸,「啊啊啊啊我的智齿流血了一晚上…明明不太疼的」,他开始抱怨,「现在还在流呢!一直停不下来!」和我的症状很像嘛!不过我的话是只要一顶智齿就一直感觉在流血,而实际却没有血流出来。看着苦恼的同桌,同病相怜的我安慰了几句。
一周以来我渐渐发现,顶着智齿就能缓解疼痛,虽然有流血的感觉但没有真正流血谁会在意呢!不继续顶住虽然没有流血的恶心感觉了,但疼痛绝壁更不能忍啊!我真想介绍给同桌这个方法,可是从三天前开始他就没有再来上学了。我舌尖顶着智齿心想,下周来一定分享给他。
又是一周过去了,我的智齿已经不怎么疼了,流血的感觉已经差不多消失,可同桌依然没来。不知他还疼不疼呢。我这样想着,班委的话传入耳中,「小A同学昨日已经去世了……」。??!!小A是我的同桌啊!
我如期参加他的遗体告别式,一进大厅,只见大厅里的人神色诧异,似乎见到什么不正常的事情。怎么了?我穿过人群,正前方是同桌的遗体,我走上前去,不禁露出了和他们一样的神色。同桌他浑身上下通体惨白,一点血色也没有,像一块僵硬的白雕像。
这时同桌母亲的话传入我耳中,「……几周前就开始牙中流血……他明明一点也感觉不到痛,但是血怎样也止不住……就这样一直流一直流……居然……居然流干了……」
7.
我一个人在教室外站着。今天难得是美术课。并不是美术课很难得,每周都有,白纸黑字贴在黑板右边的公告栏,周三下午第二节,美术。但是还有两周就结束的这学期却还是第二次上美术课。
「大家记得下节课要带剪刀啊」我脑内怎样也搜寻不到这句话的记忆,似乎是遥远的开学第一周美术老师这样讲过,同桌是这样告诉我的,但是……谁tm记得住啊大半年前的事了。可是确实是有人记得的,很奇怪,大家全都记得,所有人都带了,所有人唯独不包括我。所以当课前大家互相拉长着声音问「剪刀---带了吗----」然后一脸得意地笑着拿出剪刀的时候,只有我露出了惊惶的表情。「可以借我你的剪刀吗?」我用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这样问同桌,「就检查的时候一下子,之后的收工我会自己想办法的…」「哎-----不可以啦!被老是发现会挨骂!」他这样一脸正直地堵住我喉咙中的「求求你了」。我环视一周,一个人也好,答应我这句话吧,「可以借我你的剪刀吗!」他们看起来真是气定神闲,或者为了一学期仅有的两次美术课而兴奋。只有我是惶恐的。只有我,只有我!我一个人默默地走出教室,贴着墙站好。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不怕罚站,不怕检讨,我怕挨骂,我只怕挨骂。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带剪刀,一定会挨骂。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想到一条路可以走。我离开了墙边。
等我回来时,教室里已经开始喧闹。「美术老师怎么还没有到啊!半节课都过去了!难得的一次美术课!」我听到同桌的声音传出来。美术老师不会来了,我刚刚见过他,我知道他不会来了。我看了一眼一脸可惜地看着自己的剪刀的同桌,「谁让你不借我你的剪刀。」我心里这样想。
8.
敌人的火线不断接近安全区---说是安全区真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说法。每晚的我至少要被炮火声惊醒三次,夜深人静,早就没有这个说法,早就没有一个夜晚是安静的。敌人的火力网在好十几公里开外呢,爸爸是这样告诉我的。他自己都不信吧。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感觉炮弹就落在屋子顶上,炸裂,轰响,着火,燃烧。我,爸爸,大家都知道这迟早有一天会发生,只是大家都不说。这是安全区,我们都会安全。
于是没人讨论战火的问题。可就算这样刻意地回避了,总有些事情不是我们想要无视就能无视的。就在被包围的一个月又三天的晚上我躺在床上看黑篮第三册时,突然四周都黑了下去。是大停电了?我放下黑篮,叫骂的人声开始不断响起,我也随着爸爸出门来到了门口小街上。大家已经慢慢都出来了,电工摇着头走入人群人,一脸委顿。叫骂声渐渐停止,大家都知道了怎么一回事。一时间恐怖的气氛笼罩在窄窄的街道。如果说之前的炮击声我们还能骗骗自己这来自不能伤害到我们的远方,那么如今的大断电则是强迫着我们正视眼前举步维艰的处境。我们身处危险,敌人包围了我们,剪断了我们的电缆。
这样的状况维持了半个星期,早就有人被即将到来的血战吓到几近崩溃,每日穿过小街总能听到女人低声哭泣声与男人低沉的咒骂声,‘战火’这个词已经频频入我耳,大家无法逃避便只好诅咒。我感到厌烦。迟早要来的东西,为什么不能是明天?为什么不能是今天?为什么不是下一秒?为什么不是现在?为什么大家都要被这样的恐惧扼住喉咙?每夜的我都要被战争的恐惧一次次惊醒,打起来了吗?哦,没有。一次又一次。没有电就是没有灯,没有灯就是没有光,每一次的确认三分是借助于清冷的月光,七分则是靠着自己在恐惧中颤颤巍巍哆哆嗦嗦维持的仅剩的一丝希望。但这一丝希望再也支持不了多久---我受不了!没人受得了!
于是我开始奔跑,就这样向前奔跑,奔跑,或者就这样跑出这个可笑的‘安全区’,或者就这样冲入战火,总之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没有光没有电只有恐惧的地方。我从来没跑的这样快过,从来没这样不知疲惫,就这样向前奔跑,一直跑,一直跑....我看见前方远远有光了!我回头望向安全区,黑漆漆的和夜色融在一起,大家都和这样的黑暗沉睡在一起,他们不觉得可怕么,我离他们远去,离光源这样近,这才是安全的。
我这样想着,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对的事情。我甚至听得到光源处微微传来人声,尽管太远听不清楚---他们的声音与安全区的人们颤抖又飘渺的声音不同,他们的声音不带一丝恐惧,他们声音粗亮,甚至带着笑声---我多久没听过笑声了?
我裂开嘴,真想和他们一起大笑,可和我第一声笑声一起响起的是光源处一声闷响,一阵疼痛随即从我胸口袭来...我在黑暗中摸向胸口...是湿的。力气一瞬被从我的双腿剥夺,我的身体向下摔去,又滚下一个沟渠,接触到地面的一刹那我仅存的意识能感知的部分顿时一阵剧痛伴随着一阵战栗。这是一瞬间的事,千分之一秒的事,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我身体里穿行过去。就在这千分之一秒,我的意识仿佛离开我,飞向空中,望向我向往的光源,又望回安全区---它如同光源一样明亮。我听到人声从那边传来,一样的洪亮有力:
‘通电了吗!!!!’
‘通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