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梦的两个故事】
1
眼前模模糊糊的,又非常暗。我明白这是在梦里。我总是能感应到梦与现实,可即使深知自己处于梦中也很难从梦里脱身,有时即使尽了全力离开梦境并且认为自己成功了,之后惊醒时也会发现只不过是梦到自己醒来而已。
于是我不再挣扎醒来。眼前还是我的床前的景象,但是有着另一个我静静地坐在床沿。
这个梦又出现了。它总是不定时地出现,或是几天,或是一周,或是一个月,我大约做了这样类似情景的梦有三四次了吧,不变的是我坐着的情景,而场景总与我入睡的地点相同。
我知道下一秒我就会醒来了,每次的梦境都是这样结束的。果不其然,我醒了,从梦中脱离了出来。我坐起身,想着这几天的梦,是不是入了什么魔怔呢,要不要请个神婆来算算呢,我默默坐在床沿这样想着。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开了。妈妈探头进来,'这个点了还睡什么觉!赶快给我起来!',我心里好气好笑,我这不是已经起来了么。刚想回话,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催什么!这不就起来了!'。
我转头一看,我正揉着眼睛悠悠转醒。
2
这个国家是没有人做梦的,百科里是这样写的。大家都说,我没做过梦。具体是谁先这样说的呢,究竟为什么要这样说呢,以及为什么大家都这样说呢,这些问题已经无人知晓了。但于是大家似乎都心照不宣,哦,这个国家的确是没人做梦的。不知不觉,其他各个国家的小学教科书上印刷起了 ‘不同与别的国家,A国这个国家的人民是不会做梦的。’ 这样的话,A国的旅游手册上也光明正大地标榜着 ‘本国最大的特色就是国民都不会做梦。’ 元首们发表演讲时也会慷慨激昂 ’我们的国民有着高度的统一性,表现的一方面就是大家集体都不会做梦。‘
令遵纪守法的A国好学生小A不安的是,他是会做梦的,他太会做梦了。他有意识地记忆了一下,每个晚上能记住的梦多的时候能有五六个,只要特意去记最不济也有三个。他上过别的国家的科普网站,上面发表过专题,主要内容是说正常人每晚能做很多梦,具体多少个梦他忘记了,但总之每晚能做很多梦。于是小A的念头是,这个国家的人不是不做梦,而是记性特别不好。他们一个梦也记不住。
小A觉得很可惜。梦总是非常丰富,让人悲伤,让人愉快,让人流连,让人感动---这些情感只存在梦中。当他醒来后再去回顾他的梦,心里常会困惑不解,这算什么啊,为什么自己会被这些点感动到或者悲伤到呢。一个明明不是很能引发情感的场景和一个不是并不充满泪点的经过,在梦中很轻易地引发出他磅礴的感情。有时他从梦中醒来,发觉自己泪流满面,他一边惊心未了与梦中的场景,心悸得厉害,一边起床洗脸。但当他料理完杂事想起刚刚的梦境,突然意识到这是这么普通的一个梦,根本不应该有任何一点值得他交付这样强烈的感情---他看悲情电影都没哭过---他再也找不到梦中的情感。
这个困惑从小A第一次从梦中惊醒时开始阴魂不散地困扰着小A,直到他有一天顿悟出了一个自以为有点道理的解释---尽管他自己也在怀疑这个解释似是而非:梦中存在的情感是一种本能的情感,至于 ’失去了至亲应该悲伤应该哭泣‘ ‘看到孤儿受到苦难应该感到同情’ 这些感情都是在小A出生之后被灌输的信息---或是由于他的自身经历,或是由于被灌输的纲教伦常,也或是一些这样的那样的别的东西,总之是经过时间与经验磨砺而成的感情,这是外界塑造与他的感情。与之相对的梦中的感情则是他最本能的感情,他不必理解为何而欣喜悲伤感动,而欣喜悲伤感动则已成事实,如同小A生来就会呼吸,吃奶,呱呱而啼一般。他在梦中流露的这些情感是一种本能的应激。小A这样想着,更加珍惜他的梦。
这些话他从不敢分享给另一个人听,因为这个国家是没有人会做梦的啊。他不知道如果让别人知道他会做梦那会怎样,毕竟从未有过前车之鉴。可是预感告诉他让另一个人知道他是会做梦一定是件不妙的事。但他也舍不得随随便便把他的梦忘记,这样的梦们,放着不管很快就会遗忘在现实世界的大小杂乱之中,这真是太可惜了。于是他去外国的一个网站开了一个账号,伪装成那个国家的人每天都把自己的梦小心翼翼地详细描述下来,从怎样的场景到他在梦中怎样轻盈地抬起手臂,这样的记录每天带着他故地重游,窥探他在现实中自己都无法理解却又着实存在的细小感情。每当他记录完一个梦,滚起鼠标看到他曾经的一条条梦充实着整个页面,他是幸福又满足的。
然后又是这样的一天,阳光明媚一如往日。早读前小A偷偷地拿出手机,准备把记在脑中的昨晚的梦都悉数记下。突然一声怒喝传来:
‘小A!你在做什么!别的同学都在自觉地拿出习题在做了!你在做什么!’
是数学老师啊....小A心里叫苦。
‘学校是不准带手机的!特别是你这样的考试生居然还玩手机!没收!’数学老师横眉冷目地扔下一句,一把夺去小A手中的手机。‘一大早在刷什么....’
数学老师的话戛然而止,他的目光定格到了发着白光的手机屏,页面上一条条五号字体排列得真整齐,每一条的开头文字规规矩矩不差毫分:‘今天我梦见...’ 数学老师抬起头一脸惊恐地望着小A,只见到小A一张更加同样惊恐无措的脸。这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嘴唇微颤着不断地往后退,突然一转身拔腿就跑。小A呆立在桌前,没注意他什么时候带着一脸和他自己同样表情的五十多岁的秃顶校长回来,‘这...这就是那个学生吗....’ 校长的声音带着颤栗。
之后小A就被隔离了起来。他发表记录梦的那个账号顿时被封锁了。但是封锁这件事情永远没法完全成功,他的梦境的一部分被媒体人从各种渠道悉知,被发布在本国的一些小网站上,还有一些见缝就钻的小杂志报纸上。一时间网络上也好,街上也好,总能见到这样的对话:
‘有个学生居然会做梦....’
‘真是太可怕了,一个会做梦的人怎么能拿到我们国家的公民资格?’
‘如果他是会做梦的外国人那就应该与我们的生活隔离开呀,为什么要伪装成我们的公民呢?’
‘你看看他写的梦记录,简直是一派胡言....’
‘他这个年纪了居然能梦见飞吗!’
人们这样讨论着。
‘......咦,你又没做过梦,为什么你知道这个年纪不能梦见飞呢‘
人们这样讨论着,渐渐地开始这样的试探。
’你又没做过梦,你怎么知道他的描述太详细了反而不像是个梦呢‘
’你又没做过梦,你怎么知道他的梦听不到声音不太对呢‘
就在人们讨论着他们兴趣满满的话题时,小A消失了。他是怎么消失的呢,是死了呢,还是被遣送出国了,还是被终身监禁?这连那些无孔不入上天入海神通广大小报小网站的记者也没查出来,但是有人希望小A消失,他总是会消失的。消失后的小A是怎么想的呢,大概是可惜了他的想法和他的顿悟还有那些被封锁的永不见天日的梦境记录吧,没人知道它们了,也没人去记录更新它们了,更没人知道小A怎么想的了。只是这天晚上,大家都见到了小A,但是这件事情除了他们自己同样也不会有人知道,因为第二天他们还是会为了他们感兴趣的那个话题继续相互猜测,’你又没做过梦,你又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说出类似于这样的话。而这个国家,至少在明天还是一个’全体国民都不会做梦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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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模模糊糊的,又非常暗。我明白这是在梦里。我总是能感应到梦与现实,可即使深知自己处于梦中也很难从梦里脱身,有时即使尽了全力离开梦境并且认为自己成功了,之后惊醒时也会发现只不过是梦到自己醒来而已。
于是我不再挣扎醒来。眼前还是我的床前的景象,但是有着另一个我静静地坐在床沿。
这个梦又出现了。它总是不定时地出现,或是几天,或是一周,或是一个月,我大约做了这样类似情景的梦有三四次了吧,不变的是我坐着的情景,而场景总与我入睡的地点相同。
我知道下一秒我就会醒来了,每次的梦境都是这样结束的。果不其然,我醒了,从梦中脱离了出来。我坐起身,想着这几天的梦,是不是入了什么魔怔呢,要不要请个神婆来算算呢,我默默坐在床沿这样想着。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开了。妈妈探头进来,'这个点了还睡什么觉!赶快给我起来!',我心里好气好笑,我这不是已经起来了么。刚想回话,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催什么!这不就起来了!'。
我转头一看,我正揉着眼睛悠悠转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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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国家是没有人做梦的,百科里是这样写的。大家都说,我没做过梦。具体是谁先这样说的呢,究竟为什么要这样说呢,以及为什么大家都这样说呢,这些问题已经无人知晓了。但于是大家似乎都心照不宣,哦,这个国家的确是没人做梦的。不知不觉,其他各个国家的小学教科书上印刷起了 ‘不同与别的国家,A国这个国家的人民是不会做梦的。’ 这样的话,A国的旅游手册上也光明正大地标榜着 ‘本国最大的特色就是国民都不会做梦。’ 元首们发表演讲时也会慷慨激昂 ’我们的国民有着高度的统一性,表现的一方面就是大家集体都不会做梦。‘
令遵纪守法的A国好学生小A不安的是,他是会做梦的,他太会做梦了。他有意识地记忆了一下,每个晚上能记住的梦多的时候能有五六个,只要特意去记最不济也有三个。他上过别的国家的科普网站,上面发表过专题,主要内容是说正常人每晚能做很多梦,具体多少个梦他忘记了,但总之每晚能做很多梦。于是小A的念头是,这个国家的人不是不做梦,而是记性特别不好。他们一个梦也记不住。
小A觉得很可惜。梦总是非常丰富,让人悲伤,让人愉快,让人流连,让人感动---这些情感只存在梦中。当他醒来后再去回顾他的梦,心里常会困惑不解,这算什么啊,为什么自己会被这些点感动到或者悲伤到呢。一个明明不是很能引发情感的场景和一个不是并不充满泪点的经过,在梦中很轻易地引发出他磅礴的感情。有时他从梦中醒来,发觉自己泪流满面,他一边惊心未了与梦中的场景,心悸得厉害,一边起床洗脸。但当他料理完杂事想起刚刚的梦境,突然意识到这是这么普通的一个梦,根本不应该有任何一点值得他交付这样强烈的感情---他看悲情电影都没哭过---他再也找不到梦中的情感。
这个困惑从小A第一次从梦中惊醒时开始阴魂不散地困扰着小A,直到他有一天顿悟出了一个自以为有点道理的解释---尽管他自己也在怀疑这个解释似是而非:梦中存在的情感是一种本能的情感,至于 ’失去了至亲应该悲伤应该哭泣‘ ‘看到孤儿受到苦难应该感到同情’ 这些感情都是在小A出生之后被灌输的信息---或是由于他的自身经历,或是由于被灌输的纲教伦常,也或是一些这样的那样的别的东西,总之是经过时间与经验磨砺而成的感情,这是外界塑造与他的感情。与之相对的梦中的感情则是他最本能的感情,他不必理解为何而欣喜悲伤感动,而欣喜悲伤感动则已成事实,如同小A生来就会呼吸,吃奶,呱呱而啼一般。他在梦中流露的这些情感是一种本能的应激。小A这样想着,更加珍惜他的梦。
这些话他从不敢分享给另一个人听,因为这个国家是没有人会做梦的啊。他不知道如果让别人知道他会做梦那会怎样,毕竟从未有过前车之鉴。可是预感告诉他让另一个人知道他是会做梦一定是件不妙的事。但他也舍不得随随便便把他的梦忘记,这样的梦们,放着不管很快就会遗忘在现实世界的大小杂乱之中,这真是太可惜了。于是他去外国的一个网站开了一个账号,伪装成那个国家的人每天都把自己的梦小心翼翼地详细描述下来,从怎样的场景到他在梦中怎样轻盈地抬起手臂,这样的记录每天带着他故地重游,窥探他在现实中自己都无法理解却又着实存在的细小感情。每当他记录完一个梦,滚起鼠标看到他曾经的一条条梦充实着整个页面,他是幸福又满足的。
然后又是这样的一天,阳光明媚一如往日。早读前小A偷偷地拿出手机,准备把记在脑中的昨晚的梦都悉数记下。突然一声怒喝传来:
‘小A!你在做什么!别的同学都在自觉地拿出习题在做了!你在做什么!’
是数学老师啊....小A心里叫苦。
‘学校是不准带手机的!特别是你这样的考试生居然还玩手机!没收!’数学老师横眉冷目地扔下一句,一把夺去小A手中的手机。‘一大早在刷什么....’
数学老师的话戛然而止,他的目光定格到了发着白光的手机屏,页面上一条条五号字体排列得真整齐,每一条的开头文字规规矩矩不差毫分:‘今天我梦见...’ 数学老师抬起头一脸惊恐地望着小A,只见到小A一张更加同样惊恐无措的脸。这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嘴唇微颤着不断地往后退,突然一转身拔腿就跑。小A呆立在桌前,没注意他什么时候带着一脸和他自己同样表情的五十多岁的秃顶校长回来,‘这...这就是那个学生吗....’ 校长的声音带着颤栗。
之后小A就被隔离了起来。他发表记录梦的那个账号顿时被封锁了。但是封锁这件事情永远没法完全成功,他的梦境的一部分被媒体人从各种渠道悉知,被发布在本国的一些小网站上,还有一些见缝就钻的小杂志报纸上。一时间网络上也好,街上也好,总能见到这样的对话:
‘有个学生居然会做梦....’
‘真是太可怕了,一个会做梦的人怎么能拿到我们国家的公民资格?’
‘如果他是会做梦的外国人那就应该与我们的生活隔离开呀,为什么要伪装成我们的公民呢?’
‘你看看他写的梦记录,简直是一派胡言....’
‘他这个年纪了居然能梦见飞吗!’
人们这样讨论着。
‘......咦,你又没做过梦,为什么你知道这个年纪不能梦见飞呢‘
人们这样讨论着,渐渐地开始这样的试探。
’你又没做过梦,你怎么知道他的描述太详细了反而不像是个梦呢‘
’你又没做过梦,你怎么知道他的梦听不到声音不太对呢‘
就在人们讨论着他们兴趣满满的话题时,小A消失了。他是怎么消失的呢,是死了呢,还是被遣送出国了,还是被终身监禁?这连那些无孔不入上天入海神通广大小报小网站的记者也没查出来,但是有人希望小A消失,他总是会消失的。消失后的小A是怎么想的呢,大概是可惜了他的想法和他的顿悟还有那些被封锁的永不见天日的梦境记录吧,没人知道它们了,也没人去记录更新它们了,更没人知道小A怎么想的了。只是这天晚上,大家都见到了小A,但是这件事情除了他们自己同样也不会有人知道,因为第二天他们还是会为了他们感兴趣的那个话题继续相互猜测,’你又没做过梦,你又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说出类似于这样的话。而这个国家,至少在明天还是一个’全体国民都不会做梦的国家‘。